碧海的精灵现身之时，伊其然反复听见悠扬的海潮。
不过这次的声音，更贴合暴风雨中的怒澜，凶猛而急促。
伊其然眨了眨眼睛，暂时排除了精神干扰和幻术的嫌疑。
那不是幻觉，而是真实存在的声音。可他已经深入海岛，那边缘的浪潮为何总是挥之不去？
他循声追溯，发现那延绵起伏的波涛，竟是从人鱼少女的唇间传出的。
“天呐——”
堪称绝景的人鱼少女出现时，伊其然并没有丝毫惊讶。
此时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，懊悔地将一巴掌糊在自己脸上。
他都不知道该露出什么样的表情。
悔恨的情绪结在肠中千回百折，折磨得令人想死。
他竟然会忘记如此重要的常识，以致落入兵戎相见的窘境。
那是每个旅人都应该考虑到的，常识中的常识。
可和人们相处长久之后，
他竟将这最最基本的常识遗忘在了人群之中——
语言障碍。
伊其然望着面前气势汹汹的人鱼，内心更加笃定。
原来之前的呼喊不是没有回应，而是他压根没听懂！
他没留意的森林里海潮的回响，就是她的话语！
用陆地生物寻常的发声规律，去推测海洋生灵的交流方式，应当慎之又慎。符合海洋生活环境而进化出来的沟通方式——水中交流的手段，可能在语言结构和规则这类基础上，就和空气中传播的语言大相径庭。
这么浅显的道理他竟然会忘记！还自以为是地，不断宣读无人倾听的废话。
“啊，这是何等的失态……”
伊其然不住地摇着脑袋，恨不得以头抢地，砸出个地洞钻下去。人鱼估计也被他突然的转变给吓到，所以采取谨慎的观测，没有直接发动攻击。
倘若对方以此交流，估计也没可能听懂他的话。
不，如果听懂了，就更糟了。因为他刚刚冒失的行为，就会让那些话成为彻头彻尾的谎言。
“三如法术序列，通晓语言。”
伊其然立刻勾勒出能够“通晓语言”的术式。
它能收集语言波动，匹配相关模式，随后简单调试音律，转换异族语音的翻译术式。只不过这是最简陋的术式，单对施法者本人有效。它是单方面的翻译机，而且翻译的结果，恐怕会比初学者的连蒙带猜还要差劲。
翻译的语言支离破碎地漂浮在脑海里，断断续续地给出几个词语。
伊其然稍加整合，得出不容乐观的一句话：
“无礼之徒，明知故犯，予以剿灭。”
对方不打算给他辩解的机会：鉴于刚刚的攻击，已经认定他是敌人。
其实刚才的攻击，这位深谙水之道的精灵就算不出现，依旧能靠她的天赋在森林里继续躲藏。
然而她藏匿许久，最后在面临暴力时站了出来。或许是惧怕伊其然故技重施，将整片森林都化为狩猎场。所以她出场后迅速靠近爆发的喷流，想要依靠身后的水流控制场面。
可惜草木皆兵的猜想是不成立的。那树叶金铁般的坠落，需要沾染了蕴含术式的粉末才能为之。现在的伊其然，并没有任何潜藏的攻击手段了。
人鱼或许没有看破伊其然的黔驴技穷，但这并不影响她现在的决心。
因为她的出现，无论背后缘由如何，都只意味着一个事实：
她不打算让伊其然活着回去了。
伊其然清楚，必须赶紧解除误会。否则这场荒唐的战斗无法避免。
“三如法术序列，心灵链接！”
划动的指尖汇聚无色的波动，发出射线飞向人鱼。
这是经常用于和不善言辞的生物沟通的术式。它需要使用者先将编辑的语言转化为表意的形式，才能搭载在相应波动上射出。射线命中后，可以让思维形式相似的生物，接受并解读内容的术式。
这同样是单方面的沟通，无法接收对方的言语。最致命的缺陷是，需要对方配合接受，才有可能生效。如果被东西阻挡，或者强烈精神抗拒的话，就毫无成效。
果不其然，腾起的水流化作护罩，挡下了眼前唯一的希望。
这道讯息没有传达到，对方就更加可能误解他是图谋不轨。那道波动无论怎么看，都是蓄意的攻击。
除此以外，伊其然没有别的通讯方式了。
现在的他，还没有足够时间去编织互通的链接网。他也不可能那么快掌握这种语言的结构，模仿这种语言的发声。能够单方面的听懂，并不意味着能够复述。
况且人鱼少女不会相信他的动作与手势。那只会被曲解成麻痹对手，趁机攻击的险恶用心。
目前的沟通手段就是如此捉襟见肘。这场语言不通的误会恐怕会愈演愈烈。
那么，只剩下最后一条路了：
控制住她，近距离传递信息。
即便能够传递话语，人鱼若不丧失战斗能力，恐怕也不会听信他的“谎言”。
这真是一条道走到黑的节奏。
“结果还是变成这样了啊。”
伊其然自嘲着苦笑一声，望向对面严阵以待的人鱼。
他在人群里懒散许久，最终自食其果。本该简单至极的小事，都被他捅出了篓子。
“没办法，车到山前必有路。”
别的他或许知之甚少，但战斗的手段，还是略知一二的。
他正视向袭来的尖锐水箭，向对方致以问候。这是为他的任性将对方卷入不必要的战斗的悔意，也是为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投下的歉意。
这个决定对这位美丽的人鱼少女来说，可能太不厚道。但伊其然绝对不会拒绝，多一个锻炼身体的机会。
强词夺理的借口，胡搅蛮缠的行为，丝毫不体贴他人心意的蛮干，这就是伊其然来了兴致的常态。
拿得起放得下，做得了担得住。只要符合他的原则，闹得再大再僵，他也不会介意或者有所遗憾。
他就是这样的人。
当然，现在的情况还没严重到触碰原则，上纲上线的地步。
仅仅是并不那么友好的会面罢了。
家常便饭。
伊其然脚步轻点，周身气场微微改变。倒不如说，现在他兴致上来，巴不得这场战斗能够更加激烈一些。就像拿到新玩具的小孩，兴奋地四处晃荡。
嘴中呢喃，短促而响亮的话语回荡在苍翠之间：
“二如法术序列
——虹光喷射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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